“那……咱们编辑部一共有几个人？”我看向右肩，纸现在靠着我的脖子，以一种极享受的姿势坐在我的肩上——美其名曰腿短。
“就你一个。”纸开口的瞬间，我就明白我的提问对象不对。
“是我的表达问题，”我不动声色地拭去额头的冷汗，“我是说，一共有几个……智能个体？”
奇怪，我几乎是很自然的接受了纸这种东西的存在。
就好像，我曾经见过无数次一样。
明明小时候看两眼恐怖片都会吓得晚上睡不着的。
“你，我，一杆笔，还有咱老板，一共四个。”它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房间角落，“哦，小强算吗？”
“小……强？”我看了看它指的地方。
那是一只巨大的蟑螂——用着全世界通用的蟑螂名。
黑暗的角落中，我只能看到它的触须像钢鞭一样挥舞。
“那是我的坐骑，可爱吧？”纸好像很得意的向我炫耀，“看，它在欢迎你。”
“谢谢，有被可爱到。”我怕被它过分热情的欢迎仪式给一鞭子拍死，悄悄往后挪了挪。
“咱们编辑部还真是高手如云，卧虎藏龙，小生佩服，佩服。但您看看我，平平无奇，费费物物，实在是……配不上啊，你能否高抬贵手……”蟑螂的须挥舞的更欢了，我甚至能感受觉到阵阵罡风擦过脸颊。
我住了嘴，没敢往下说。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平时一肚子的烂话一句也想不起，也不想说。纸在我肩上，我们沉默了很久。
我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很久以前我和它就这样坐着，相互无语，办公桌上一杆笔，几张纸摆放如初，蟑螂躲在角落里。我们就这样守望着时间，承载着记忆，背负着千年的悲伤。
只是，那时的我好像不是我。
又来了，梦中的感觉再一次重现，我好像看到了我在对我说着什么。
纸讶异地抬起头，好像说了些什么，我被拉回了现实。
“你说什么？”我一阵恍惚，刚才的记忆模糊不清。
“呵呵，没什么……”纸低下了头，“怎么可能……”
“回归正题，我先带你熟悉下工作。”纸跳下我的肩膀。
“可别指望我的写作水平……”刚刚的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我似乎又忘记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说又？
“你的工作，”它指着桌上的纸和笔，“就是记录下你自己，事无巨细。”
“我拒绝，”我即答，“我以为你是个蛮有逼格的鬼，没想到有这种癖好。”
“您应该清楚，从踏入这扇纸门开始，您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了，”那种阴冷的感觉再次袭来，“还有，准确的说——我是灵，和那些依托执念存在的东西不一样。”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我手举得颇为熟练。不管是鬼还是什么灵，您都是我大爷——还有点霸道总裁的毛病。
“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这样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我不明白他们的目的。
“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纸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您现在还活着，能说话，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叹了口气。
“……在哪些时间上了几次厕所墙上贴着什么我上了多长时间也要汇报一下吗？”，我不清楚它所说的“事无巨细”有多细，“我有我的隐私权！”
“您不需要担心这些，”它拿起桌上的笔递给我，“我们为您做了充足的准备。”
“你给狗准备一支火箭筒它也干不过特种战士……”我嘟囔着，接过它递来的笔。
之前由于房间的光线问题，我并没有看清这支笔。现在入手才发现，比起笔它更像是……一根指骨——隐约可在四周看见干枯的骨膜，“笔尖”部分被一个黑色的孔洞代替。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那杆笔？”没等我仔细研究，“笔”却自己动了起来，带着我的手在纸上涂画，黑色的孔洞流出红色的笔墨——那一定只是笔墨吧！
“您好，新的作者。”它在纸上如此写道，端正的字迹配上如血的颜色显得诡异非常，“我是笔仙。”
“你好笔仙，我是废物。”我在它的字下方写道，鳖爬般的字迹和笔仙优美的文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们拥有最好的员工福利——远比火箭筒给力，其他编辑部可不会为你配备，”纸站在笔仙旁边说，“您甚至不用亲自动笔，只需要回忆自己做过什么，笔仙会为您写下最真实动人的文章。”
“……是我天真了。”我本想随便写些东西糊弄过去。
“它曾是那个时代最好的作家，但由于某些可悲的原因，它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最后，贫病交加的它砍下了自己的食指，剜下了自己的血肉，以骨作杆，以血作墨做成了这杆笔，在这之后不久，它就去世了。但灵魂附着其上继续它的创作。”纸向我介绍道，“笔仙是它曾经的笔名，不过真名已经没人记得了，所以笔名就成了真名。”
“后来被老板捡到，我就一直待在这里。”提起自己的过去，笔仙似乎有些伤感，写下来的字也变成了压抑的暗红，“但在这里，没人会打扰我的创作，我很感谢老板，他让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听起来咱老板还是个带善人，”我打趣道。
没想到，一提起老板，笔仙和纸都一副很失落的样子，连带着小强的触须也低垂着。
该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大概猜到老板的情况了。
“咳，那我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录？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我连忙岔开话题。
“不用了，就最近这几天。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真正的人生现在才开始，”听起来纸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关于你的前半生，我想——我可以在路边大爷卖的一捆二块五的杂志《男人是如何颓废的》里面看到详尽的描写。”
莫名其妙的就被鄙视了……